陛下醒了过来。
他经过数个日夜的长眠,难得在此刻生起一些回光返照般的心力。他想要最后凝视他一生钟爱的应倾城,想要再看一看他的孝顺儿子。
然而当他睁开眼睛时,看见的就是崔令仪和应倾城双手搀扶昏迷的萧景睿,萧景睿手中持一把金错刀,刀光闪闪,正横在他的胸前。
崔令仪道:“速度要快,我们时间不多,务必要使他一击毙命。”
应倾城朝她点了点头。
陛下张开口,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他的肺部和喉咙像一个被抽干了空气的老旧风箱,已经无法运转,垂死挣扎一般,不住地发出浑浊的响声。
“陛下,你醒了?”应倾城凝望着他,嫣然一笑。
这一笑,瞬间将他拉回了四十年前。
四十年光阴流转,少女神色依然。他有无数的话想要询问于她,化在口中只剩下“为什么”,这样一句质问的话。
“陛下,我什么都想起来了。”她轻声道。
“天下家国,太重太重了,陛下年事已高,也该从这个桎梏之中解脱出来了。”
“为了得到这一切,陛下甘愿抛弃自己的人性,诛杀无辜的百姓,甚至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。既然一切由我开始,那么一切也自当该由我来结束。”
她深深地凝望着他,年轻的眉眼之中爱火与仇恨熊熊燃烧,烧尽他半生英明与荒唐,烧尽了他的血肉和鬓发。
“再见了,陛下。”
应倾城果然力气奇大无比,她一个人便能扶住萧景睿,随后,她找到陛下心脏的位置,在崔令仪的辅助之下,一刀刺进陛下的心口。
心喷溅出来,淋了她们一头一脸。
雄踞中原四十年的雄主,不过一息之间,就死在了她面前。原来杀死皇帝,与杀死常人没什么不同,趁着他年老体弱,趁着他缠绵病榻,就什么都能轻易做成。
颠覆一个王朝竟然这样容易,只需要一点毒药,两个女子,一把刀。
太阳渐渐从苍茫夜幕之中升起,天边泛起鱼肚白,鲜红的朝阳迫不及待地从云层之中挣脱出来,而繁华靡丽的宫室此刻下起血雨,垂垂老矣的帝王、野心勃勃的太子……今日都会死在这里。
而盛装丽人在漫天血雨之间相视一笑。
“他多久会醒?”崔令仪问。
应倾城估算道:“大约半个时辰。”
“时间足够。”崔令仪道,“我们要去确保朝臣们来上朝的时候正好看见苏醒的太子,到时候他便百口莫辩了。”
应倾城道:“那我们抓紧时间清扫痕迹。”
两人都是杀人放火的惯犯,在宫室内熟稔地打扫起来,随后崔令仪拉着应倾城要走,应倾城却道:“你走吧,我就不走了。”
“我在这里,还是个人证。”
崔令仪不肯:“那怎么行呢?万一到时候太子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,又该当如何?”
应倾城笑道:“太子总不会把一切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。”
“我死了,你才能从此脱身。你还这样年轻,你还有大好的前程,你绝不能就这么死了。”
应倾城凝望她良久。
“而我跟你不一样。”
“你出去以后,还有父母,还有亲人,还有你的爱人。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。应倾城早已经死了,现在站在这里不过是她的一抹游魂。这一抹游魂,今天在这里,明天在这里,未来还会在这里吗?
如果我可以,我想死在四十年前。”
她最后一次叫崔令仪的名字:“织星。”
“我很高兴认识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