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刻寂静后,不知是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惶恐地对皇帝禀道:“陛下,长公主笔下有灵,此画无端起火,许是天意啊!”
皇帝沉了声:“爱卿倒是说说,天意欲让朕何为?”
席间瞬时一片死寂。半晌,还是林相肃声道:“陛下不顾规矩礼制,执意要先赐二公主封号,实在太过偏颇。上天烧毁此画,便是在警示陛下,不可因私心而做出违背宗律之事。”
“林相所言极是。”
“二公主年纪尚小,封号一事本也不急。”
“大约是礼部拟的封号不好,陛下何不让礼部重新拟来,仔细选个好的?”
有了林相做出头鸟,臣子们这才胆子大了些,纷纷进言劝谏。
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。这“安阳”的封号是他亲自拟的,寓意平安喜乐,愿他的清芷,如朝阳般美好绚烂,怎能因为一幅画就随意收回?
可皇帝不免也存了几分疑心,冯宪之常说薛筠意画中万物皆有灵,他又是深信鬼神之人,不得不将此事放在心上。
良久,皇帝终是沉着嗓开口道:“既如此,朕便将‘安阳’的封号暂且收回,交由礼部重新拟定。再去请几位道士择个册封的吉期。”
“父皇!”薛清芷哪里情愿,委屈地红了眼睛。
“清芷听话,这封号不好,咱们不用了,等父皇再想一个好的。”
朝臣们连忙附和着,道皇帝英明,李福忠领着两个小太监迅速将地上那堆晦气的东西收拾干净,身姿窈窕的舞女拂动水袖款款行过,席间重又热闹起来,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方才之事,专心欣赏起眼前的歌舞。
薛清芷气得眼泪直打转,她好不容易才从父皇那儿求来了封号,好不容易能堂而皇之地压过薛筠意一头了,如今却因为一幅破画,就被轻描淡写地收回了这份尊荣,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?
她恨恨攥紧了拳头,忽然想到了什么,猛地转过脸瞪向薛筠意。
“是你……是你在画上做了手脚!”
“妹妹若没有证据,可莫要血口喷人。”薛筠意抿了口酒,声音淡淡。
薛清芷登时一噎,那幅画早就烧成了一把灰,哪里还有什么证据?她此时才明白过来,当初她要薛筠意为她作画,薛筠意为何答应得那样痛快,原是一早便想好了,要拿这画来算计她呢!
薛清芷眼底猩红,只恨不能冲上去,将薛筠意那张平静的脸撕个粉碎。
薛筠意擦了擦唇角的酒渍,只当没看见她眼中汹涌的恨意,侧首对墨楹道:“我累了,扶我回宫歇息吧。”
“是。”
薛清芷目眦欲裂,正要出声喊住薛筠意,皇帝已温声开口:“你皇姐身子不好,留在这儿只会扫了你的兴致,让她回去便是。来,陪父皇饮了此杯,今日是你生辰,父皇高兴,定要不醉不归。”
宫婢添上新酒,薛清芷只好咽下满腹的不甘,强撑出几分笑脸来,朝皇帝举起酒盅。
此时,清荷苑后。
墨楹推着薛筠意,走在一条僻静幽深的小路上。沿此路去往宫门,虽有些绕远,但胜在路面平坦,比起那些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要舒服许多。
歌舞声渐渐远去,四周清净下来,只余风声鸟鸣。薛筠意难得放松,闭上眼,缓和着微醺的酒意。
“殿下,可真是奇了!那画竟然自个儿烧了起来!”墨楹啧啧称奇,碍着还未走出凝华宫,她并不敢过分张扬,只在心里舒舒服服地痛快了一把,“陛下亲自下旨,收回了二公主的封号,奴婢倒要看看,往后她还怎么得意!”
薛筠意笑笑,继续闭目养神。
从她答允为薛清芷作画开始,便没打算让薛清芷得了便宜。一切的关键,便在于她最后添上的,那朵用昙朱描绘而成的花钿。
昙朱美艳,采自清州岫林深处,乃极难得的珍贵颜料,只可惜世间好物,大多昙花一现,此色若放于日光下观赏,美则美矣,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,便会自行焚烧,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。
而皇帝向来最信鬼神,如此不祥之兆,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。
此计能成,她还真要感谢皇帝。自姜皇后去世,皇帝夜夜梦魇缠身,时常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,嚷嚷着说有鬼魂索命。为此,皇帝请了不少僧人布阵驱鬼,甚至还在寝殿中供奉了佛像。如若不是心中有鬼,又怎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?
墨楹忽然“呀”了声,轮椅也随之重重一顿。薛筠意回过神,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,蹙眉问道:“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