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立行骑上最近成都流行的自行车,往成都城的方向冲去。
石娃子谷娃子还没反应过来,阿涅已经追了上去,翻身做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。
石娃子和谷娃子面面相觑,追已然来不及,只能留下来,招呼学员们收拾东西,停好车辆,留下守备人员,才开始往回走。
约莫半小时后,周立行和阿涅已经到了成都城的大门外,此时的刺耳的汽笛已经拉出了30秒的长音,警钟则是持续2分钟地捶打,尖锐地、惶恐地告知大家,敌机已经飞到了成都上空。
此时已经七点半,天色已经愈发的暗淡,在这个闷热的月份,周立行背脊却窜上一股凛冽的寒意,他抬头看向天空,一眼扫到27架飞机,成群结队地驶过,那轰鸣声宛如恶鬼的狂笑,让人汗毛倒竖。
平时按理应该已经关闭的城门此刻开着,许多人在往外涌出,叫喊声、叱骂声混作一团。周立行却是逆流而上,要往城中去。
阿涅不知道周立行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要往里面冲,他拽着周立行的衣角,在一片吵嚷声中喊道,“哥,都在说城里危险……”
周立行骑着自行车在人群中奋力前进,同样大声地吼着回答,“方大哥的家眷们还在成都!还有……还有喜雀姐!你下去,出城去!”
自从上次和周立行分开后被抢被卖,阿涅心里也有了阴影,他大吼,“不!我要跟着你!!!”
周立行不再说话,带着阿涅往城里挤去。
成都上空的空战已经开始,然而我方的战机不够,技巧和飞机性能差距都大,那膏药旗的飞机仅留少部分和中国飞机周旋,多数飞机已经飞临成都主城区上空。
炮弹如雨,残酷地从空中落下,落进了平民居住区,落进了房屋林立、人口稠密的提督东街、春熙西路、青石桥街灯商业地带。
地狱降临人间,战争的阴影吞噬一切。
爆炸之后的烈焰和强光不断刺亮四周,哀嚎声伴着残肢血肉四散而去……
炸弹中有一部分是特制的□□,熊熊大火点燃了房屋,从春熙路到盐市口再到孟家巷,都陷入了火海。
自行车无法在拥挤逃命的人群中骑行,周立行只能扔掉自行车,开始疯狂地奔跑。
他感觉自己的肺已经有些充血,可是他不敢停下来,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里。
整个成都城都陷入了混乱,上面还在空战,不断有飞机坠落,下面警察局消防队顶着战火紧急出动,各民间的义勇消防队和没有被炸伤炸死的民众开始了救火。
儿童在哭嚎,有的人被那些特质炸弹爆炸时迸射出来的火星烧到,浑身起火满地打滚,有的人护着妻儿从房屋里逃窜,有人在合力拯救垮塌建筑里的邻居。
血,火,死亡,不屈的反抗,互助的拯救,一切正在发生的,让周立行浑身都在颤栗……
脑海中浮现出太多人,太多事,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轰炸不会只有一次,往后只会越来越多,生死茫茫,稍纵即逝……
他一直跑着,一直跑着,跑到喉咙腥甜,终于跑到了王喜雀曾经的住处。
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,跪到了地上。
……
阿涅跑了个半死,好几次都差点没追上,硬是靠着模糊的方向感和记忆,往王喜雀家方向前进,就这样仍旧是迟了十几分钟才追上周立行。
他到的时候,只看到燃烧着的半条街,还有沉默着帮着街坊四邻一起灭火的周立行。
曾经王喜雀住过的院子,刚好被一枚炸弹击中,所有的房屋都炸得粉碎。
阿涅怔愣了好久,指着那断壁残垣外的一只碎手,“哥……”
周立行帮着抱过去一个受伤呻吟的男人,回头看到阿涅,他向阿涅摇摇头,眼中的泪却滑了下来。
“不是喜雀姐,是孙婆子的手……”
……
因轰炸引发的市区大火,直到第二天早晨7点半才被全部扑灭,无数人失去了自己的房屋店铺,失去了财产,失去了亲人,无数人受伤待医。
曾经繁华的大街成了废墟瓦砾,烧焦的尸体遍布其中,周立行带着阿涅去找黑老鸹的院子,也只看到了一堆废瓦。
这里是他的家,是黑老鸹和方结义给他的落脚处,是他心里最温暖最可靠的寄托。
他记得刘愿平在这里哈哈大笑,记得方结义来蹭黑老鸹的酒喝,记得方家姐妹的身影,记得黑老鸹临终前紧握的双手,以及他亲手雕刻的牌位。
然而,现在,这里什么都没有了……
周立行沉默地站在院子前,胸口酸涨难捱,他努力克制着情绪,旁边的阿涅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。
“狗日的日本人,遭千刀的烂东西……”
阿涅边哭边骂,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乡,是不是有一天也会面临这样的轰炸,被火海烧成地狱。
沉默的周立行站在那里,甚至没有注意到,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