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百福把她的嘴堵上,开始布置另一个阵法。他用小刀割开她的手腕脚腕,挑出了筋脉,连在黄符上。
越来越多的符咒覆盖在她身上,如同一层厚厚的皮肤,如同一群吃人的虫蚁,开始慢慢把她的血液和经脉吸进神树里。
她还活着。
她还活着!
慕微云透过黄符,看见她睁大的、布满血丝的双眼。那种疯狂的念咒声在她颅内炸裂,压得她双膝下跪,跪倒在那具活祭品面前,看清了她不断挣扎的双手,看清了她无声尖叫的灵魂。
救救我、救救我、救救我——救我!
忽然,一道寒意直冲眉心。她猝然睁眼,只见容姝媛手持玉壶,正把她摁在后院地上。她身下一个圆形的朱砂大阵,朱鹤闻正坐在阵外念咒。她刚要爬起来,容姝媛就收了手,喝道:“别动!先回神。”
慕微云用力眨了眨眼,吐出一口气。她头疼欲裂,耳朵还嗡嗡的,其实也不想起来。朱鹤闻念完咒,上来换下容姝媛,唉声叹气道:“你真是太大胆了,差点被搅进去知道吗?”
说完他才意识到,自己恐怕没这个立场和她这样讲话。慕微云也微微一愣,随即笑道:“那多谢你们救我上来啦。不过,”她严肃起来,“此事若非如此涉险,就很难查明真相了。”
朱鹤闻扶起慕微云,道:“很复杂?”
“很复杂。”慕微云凝眉道,“容我细说。”
于是便说了前因后果。说完,众人都沉默了。
容姝媛叹道:“不过五年。”
从白月娘出嫁到如今,不过五年,一个鲜活少女就成了海下邪神。三人正沉默,慕微云忽然想起一件事,说道:“此事还有一个疑点。”
朱鹤闻明了了:“剥皮惨案?”
“正是。”慕微云说,“剥皮惨案的对象全都是高阶长老,为什么?”
容姝媛解释道:“你有所不知,玄门中能长期在洞天福地清修的,一般都是门派中权贵人物。清修时,修士从灵脉中吸取灵气,补养自身。扶桑已经被污染,那谁吸入最多灵气,就最容易发疯。”
慕微云说:“这么说能解释为何是他们,却不能解释低阶子弟毫无异常。须知弟子们也是会修行的,应该多少会受到精神污染,但我们问到时,甚至没有一人反映睡眠不佳、精神恍惚的情况。”
朱鹤闻若有所思:“所以是有目的的?为什么?”
“当然是因为,她还有别的话要告诉你们。”周修齐从墙角站进来,掌中珍惜地托着那支金钗,“朱师兄,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。”
他抬手一拂,一个人影从钗中飘出,渐渐凝成人形,极似真人。她欠身一礼,说:“朱颜剑主。”
慕微云上前半步,随即回过神来,回礼道:“白月娘姑娘。”
不久前,她才见过她临死前的样子,太过凄惨狰狞,以至于现在见到她的残魂,都有些恍惚。
白月娘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女子,但随时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,加上她学习认真,总有一种内敛的斯文秀雅。
即使是脆弱孤魂,她也依然保持着干净,合袖道:“我是被活着吸干血肉的,所以刘百福走后,我还活了三日。这期间,一位义士下过大阵,我便求他助我分离魂魄,托于金钗。之所以要这么做,是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事,要告知朱颜剑主。”
慕微云不禁道:“你怎么肯定,我会来?”
白月娘浅浅一笑:“我从小就听说,历代朱颜剑主皆是‘为死者言’,我既将死,只能信你。最后一搏而已。”
分裂魂魄,比剥皮裂骨更痛百倍,在此之前,慕微云只见过被人分裂的,从未见过自愿这么做的!她连忙肃然问道:“姑娘请讲,我必不负所托。”
东方既白,风起潮生。在千枝万叶的簌簌声中,白月娘一字一句地说:
“灵脉大阵,从一开始,就是一个空壳!”
慕微云起初没反应过来,说:“多谢你,江烟门掌门告诉了我,有人窃取了本该回流的灵气……”
“不是,不是这个意思。”白月娘定定地看着慕微云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身化神树,看得清楚。那个大阵,根本就没有任何调蓄灵气的作用!”
“怎么说?”朱鹤闻上前道,“难道是地基不对?”
符文中的地基,决定了符咒的分类,比如医药和镇压的符咒走势就完全不同,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,说的就是这个原理。白月娘却说:“大阵的地基,是从药学衍派的,这大家都知道。可是为什么?”
慕微云于此不通,猜测道:“难道是因为,救苦救难都是一个原理?”
“药学入门都要学一个很经典的阵法——换命补运。”白月娘抬手,空气中浮现出一道金色的藤蔓,绕成一个圆阵,“通常用于病人濒死,强行救人,原理是由施术者自愿奉献自己的一部分灵气,用以延长对方的生命。朱颜剑主,这像是什么?”
慕微云还没想出,朱鹤闻的心却凉了一半。他似乎看见度尘宫常年无边无际的寒雨,和大殿里络绎不绝捧着长明灯的人。他喃喃道:“祈愿。”
“……正是如此。”白月娘说,“我能感觉到,每多一次祈福,扶桑便会多一分灵气,而每多一天清修,扶桑就会减少一些灵气。所以玄门根本就没有在‘调蓄’,他们是打着这个旗号,在吃天下人的供养!你以为他们是怎么长生的?把别人的命换给自己,当然长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