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过大树下的杂物房时,他脚步顿了顿。如果不是因为思念难解,他也不会来五方山;如果不是因为偶然发现了笔记本,也许他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,遥望远处的人偶和鬼影。他轻易撬动了一场大局,可是拆到局心,只剩冰冷的白骨。
“周兄好算计,以小博大,这一局打得漂亮。”朱鹤闻不知何时从树下走出,大约是闲逛到此。他抚掌笑道:“之前忘了问,刘百福没必要伪造一个刘耀宗,那么刘耀宗的人偶,也是你操纵的?”
周修齐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:“童谣确实是我所为,为的是吸引官府的注意力。至于人偶……我也毫无头绪。”
若非那首诡异的童谣,官府也没有那么那么容易盯上五方山。然而如果不是有人操纵了刘耀宗的人偶,让慕微云他们发现刘耀宗不对,从而怀疑到他动用禁术上,钦差一行人也没那么容易发现五方山的秘密、撬开胡氏的嘴。
胡氏的供词,无异于茫茫海雾中一道明灯,直接打破了僵局——那么是谁操纵了刘耀宗?
说实话,直到前夜,朱鹤闻还觉得是白月娘或者刘百福。然而刘百福专心对付公主时,刘耀宗依然活动如常,说明不是刘耀宗;白月娘分出来的魂灵也并不强韧,未必能支撑那么久。唯一的解释是,这个操纵者另有其人,就算是白月娘,也一定有别人提供了帮助。
忽然,有个少年的声音笑着冒出来:“哎呀哎呀,师兄你脑子转一转,肯定是那个邪神操纵的嘛!”
朱鹤闻又被江玉镇打破了沉思,于是摊手道:“你请讲。”
“多简单嘛,师兄你好好想——白月娘想要杀刘百福,那肯定是要伪造他儿子,来接近他啊!”
“可是白月娘的怨气是不理智的,从剥皮案的死者来看,只要有人敢吸食灵气,就有可能被她的怨气浸染。她确实有这份力量,但是能保持那么久的清醒吗?”周修齐质疑道。
江玉镇挠了挠头:“可是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啊……难道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幕后黑手?不该吧,愿意给白月娘翻案的可不就只有周兄你和白雪儿姑娘了吗。”
海风吹过,吹得树叶沙沙乱响,枝条打在杂物房的窗棂上。朱鹤闻继续说:“还有一个疑点,白月娘怨气如此之强,是怎么保持理智,让慕姑娘看完往事的?”
“哎呀师兄……你别说了我背后发毛。”江玉镇缩到一边说,“难道真的有幕后黑手?”
三人聊了一阵,无果。正好容姝媛派人来找朱鹤闻到大殿去迎接使者,大家便散了,约定之后在清谈大会上再聚。
江玉镇既然难得下山,就去玄青门拜访有授业之恩的寒蝉子祖师;周修齐则要护送白雪儿回宛阳老家,安葬了白月娘之后,再做其他打算。
众人齐聚五方山大殿时,已经是午后了。许仲义叫所有人列队整装,等使者前来交接。
事涉命案,朝廷直接接管了五方山,镇守东海的赵东宁将军带了东海海师前来镇岛。
赵东宁和许仲义年少时都在慕玄致帐下,既是战友,也是同门,暌违多年,自是一番寒暄小叙。不过他们都不愿耽误了事,赵东宁了解情况后,便公事公办地开始清查整个门派的各色人等。
此案最难的是如何写刘百福的事。论理,他治理不力、教子无方、动用邪术、虐杀儿媳,这些都是大罪,许仲义原本都这么写了。然而刚入夜,赵东宁就收到青鸟信,岳衡山胡养正掌门亲笔,说白月娘屠戮十几位玄门修士,刘百福杀了她,应当功过相抵。
青鸟信十分昂贵,这种信件装在和真鸟一样大的玉鸟里,一日千里,上午从昆仑寄出,下午就能在南海收到,传讯一次就要烧掉一整块玉,寻常门派有钱也找不到会做的。
为了保住五方山,庆亭胡氏真是下了大功夫。许仲义拿到信都气笑了,反问道:“不是他杀人,那些修士至于被反噬吗?再说了,不是这些长老逼着刘百福死活不低头,刘百福至于非要杀人救阵吗?”
东海如今异象频出,许多亡魂因为灵脉破碎的缘故在外徘徊,凶案连连,这些长老死都不肯交出补阵之法,全都是元凶。可惜这种事写不到奏章里面去,写了也没人在意。
赵东宁摇了摇头,将信写进奏报里:“庆亭胡氏拼了,就算刘百福烂泥扶不上墙,也不肯把五方山让给陛下。”
收到信时,所有清查业已完毕,五方山长老私自扣留补阵秘法、把大阵当做棋子的罪名确凿,罪首大多已死。剩下的,无非就是整理一些细节,把刘百福的供词誊写到奏报上而已。
容姝媛受过怨气侵蚀,已经去休息了;慕微云却强撑着,一定要等到将军们写完奏报,即使自己没权利看,也干涉不了,也要随时坐在旁边提供细节。赵东宁和许仲义都知道她的意思,所以写完之后,特意违规让她看了一眼。
只见许仲义重点说了刘百福虐杀白月娘、庆亭胡氏干预五方山内务的事,关于白月娘的异象,则是平铺直叙一笔带过。赵东宁的文书里也只说了庆亭胡氏送信的事。她看完之后放了心,给两位将军磕了头。
赵东宁赶紧叫她起来,笑道:“二小姐真像侯爷,虽然嘴上不说,却一定要和不公死磕到底。你放心,就凭朱颜剑主守着我们俩到这个点,刘百福的死刑也逃不脱。”
慕微云的精神也不好,声音难得没什么活力:“谢谢二位将军。如此,我也算对得起死者了。”
左右别人不在,许仲义又和她相处许久,比较熟悉,于是笑说:“二小姐,多年不见,生分了啊。”
“……叔,您别笑话我。”慕微云无奈地笑了,果真这才是她熟悉的小许叔叔,爱开玩笑。
“我们都出身不高,若非侯爷执意提拔栽培,不知今日还在为哪位世家子弟打下手、背黑锅。”赵东宁长叹道,“这些年我们也不知道你和明初在哪,照顾不了你们。对了,你是要做修士,对吗?”
慕微云点了点头,赵东宁就说:“那以后少不得行走天下。若是要暂住在东海,就来找将军府,我们全家都欢迎你来。有什么事,记得找我们。”
看她困倦,两位长辈催她去睡了。慕微云出门后,在转角遇到了逡巡着的朱鹤闻。他正在墙角站着,夜风很大,吹得人脸疼,他丝毫没有避风的意思,只是不停往院子里看。
慕微云觉得好笑,加上刚刚心绪涌动,于是难得生了逗他的心思,突然跳出来吓了他一跳。朱鹤闻拍了拍心口,问道:“今天连轴转这么久,可有不适?”
慕微云没想到他是来问这个的,“啊”了一声,摆手说:“没事没事,明天睡个懒觉就行。”
朱鹤闻“噢”了一声,突然陷入沉默。慕微云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尴尬,便笑道:“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?”
“我来告诉你件事。”朱鹤闻这个借口略显耳熟,让慕微云想起长生殿那夜的周修齐,“清谈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,这次在岳衡山,胡养正掌门主持。他邀请你一起去。”